年末的那天我在植物园闲逛。抬头可以从树梢间看到纯净的蓝色天空,午后的阳光穿过树梢让地面斑驳地明亮,光影间或微微的晃动似乎充满了生命。一株树梢上密集的一束束浅褐色翅果,在阳光中微微闪烁着白光。槭树家的果实很容易辨认,都长着翅膀,干透的时候薄如蝉翼,脉纹也如出一辙。
我轻轻拉低树枝,小心地去摘那些看起来很干净的翅果。干透了的翅果很警惕,轻微的颤动一传过去,就纷纷从树梢脱落,一个个都螺旋桨一样飘飞下来,有几粒借到了风,飞得好远。
其实地上早就落了厚厚一层翅果,但是总觉得树梢的更干净、更完美,其实呢,地上有虫子爬吃,树梢上也是一样的。
我蹲在地上捣腾槭树家的翅果。连日晴朗,翅果干燥干净。我捡起的每个果实都有一个大翅膀,另一端小而鼓,里面有一粒种子。但当初长在树上的时候看着却是一个果实长着一对翅膀——其实是两枚翅果并生。槭树家翅果是由一个具有两个心皮的雌蕊发育来的,大意就是从一朵花里生出了两颗种子、共用一个果柄浑然一体,被叫做双聚单翅果。所以,初见枝头的幼果,很容易以为它在将来会是张开一对小翅膀在风中自由滑翔的。但事实上,到了那一天,这个双聚果却是果断地一分为二,各果各飞各前程。当果实成熟后会慢慢失色、干枯到隐约透明,然后便会断开相互之间的连接,甚至和果柄之间也断开了连接,只留下一道丝,极细极细地把自己悬挂在果梗上。
▲ 行前的翅果
身轻如燕、命悬一线,这是做好了去闯荡的最后准备,从此,只等风来。所以,看眼前是猜不到未来的。生命的每一个阶段都会改变,成熟之后还会进步。飞行时它们以种子端为轴心自转,轻薄的翅膀旋转着画出漂亮的螺线。急速旋转却慢慢下落,延长的滞空时间显然为它们自己能飘飞到更远的地方争取了机会。不同种的槭树,果实和翅会各有特点:小坚果会凸起或扁平,翅会有长短胖瘦,双翅张开会形成大小不同的角度。但都飞得一样好看。▲ 捡到6种槭树果实
去问儿子,儿子说这个可复杂了,大致就是单旋翼。这种形态和重量的配置必须很精准,才能保持足够稳定的状态从而保证滞空时间。估计它们是为科学家们研究螺旋桨、机翼什么的提供了很多帮助的。可是,看看槭树们,随随便便就长出了一树一树的精确结构,生命真的神奇。突然间注意到地上的翅果都是果皮两半裂开了的,嗑开的瓜子壳似的,中间空空如也,种子都已经掉了。不对啊?翅果是一种干果也是闭果,干果成熟时果皮干燥这没问题,但闭果的果皮不开裂——我翻找了很久,都是果皮开裂的。
以前每次看到翅果种子的位置看着鼓鼓的,就默认里边有种子在,就到此为止了。但是里边的种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呢?一想,才发现我其实没见过。于是拿过刚刚从树梢上摘下的果实,太棒了!都闭合着没开裂,这下种子跑不掉了。
上手掐了一个,果皮不硬,一掐就破,但却是个空壳,鼓鼓的样子只是个骗局。于是,再掐一个,又是空的;再掐一个,还是空的……狐疑地蹲下身,再次用小树枝去扒拉地上厚厚的翅果层。全是开裂的空壳,有点烦躁了,槭树家到底有没有种子?严重怀疑它们严重败育。终于,我翻到一粒半开着口的,口中露出一点红褐色。宝贝似的捧到眼前仔细看,没错,那是一粒种子,还来不及掉落。把种子再掐开,内里满满的绿色鲜艳。
▲ 种子的立体解释
查资料说槭属“种子无胚乳,外种皮很薄,膜质,子叶扁平,折叠或卷折。”之前读这句话,很扁平;如今再读,很立体。
再次扒拉翅果层,顺利发现还是有几粒红褐色小颗粒的,正是蹦出来的种子。翻看的时候,还常常有一些米白色圆圆的小种子滚出来。我迷惑地四下张望。身处槭树家族的地盘,看不出这是谁家娃混了进来。捡了收在袋子里,想着春天的时候种一下,或许苗长出来了,就知道谜底了。
回家之后不死心,拿着树上摘下的果实继续掐,终于也掐出有种子的了。反正,一掐就开的都是空壳的;果皮发育比较好的就硬得掐不动,内里种子饱满。
看来不到最后一刻都不知道谜底,你所有的以为,其实都是不一定。自信不适合用于了解生命的千变万化。
和落地的比起来,树梢上一直挂着不落的果实的确空壳居多,大概份量不够导致落果困难。之前我总是很傻地觉得果子熟了不着急摘,但自从我开始收集种子后,不止一次地为满树果实眨眼全空而懊恼自己没有勤快探班。其实仔细想想,不能及时落地对种子来说可能是致命的,会错失发芽的机会。
那天当我扒拉到翅果的深层时,出现了落叶层,潮湿地深色了起来。突然眼前一亮,一根细弱的苗,白亮细长地蜿蜒在黑褐色的落叶中。心里突然一动——今生应该就这样一瞬的相遇吧?从此,再也不会遇见了吧?▲ 相遇一瞬间
我把初显枯烂的叶又轻轻地覆盖了回去。生命大约常常都是这样,一念之间才有相遇。突然很想春天的时候再来看看它到底是谁,于是捡了小树棍在小苗周围插了一圈。那一刻,阳光在树林里跳跃,远处的水泥路上,一群小朋友在老师带领下在上自然课。语声绰绰,身形绰绰,正是我喜欢的那种安静。没有人声一定冷清但不一定安静。生命大约总是这样,一念之间才有相遇。风轻拂过我眼前的林间地面,只见那里翅果微微颤动。